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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afx小说网 > > 南城儿女[年代] > 南城儿女[年代] 第133节
    上次常明松回来之后,李兰之有问过他和臭棋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面对她的追问他只是摇头:“我和志强意见不合,之后投资失败闹翻了……至于其他的,你别问,知道得太多,对你和孩子都没好处。”

    她本该继续追问的,可离婚的念头像堵墙,让她最终选择了沉默。

    现在回想起来,一切都透着蹊跷。

    常明松和臭棋周是拜过把子的兄弟,常明松曾救过臭棋周的命,后来又借钱救了周母一命,这样的交情,怎么会为区区投资反目成仇?那两根断指,那十万块钱,还有常明松回来后整宿整宿的噩梦……

    “重大刑事案件”几个字在她脑海里不断放大。

    什么样的案子算“重大”?走私?抢劫?还是……杀人了?

    她不敢再想下去,胸口仿佛压着块巨石,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。

    与此同时,十八栋的邻居们也在讨论常家一家子被带走的事。

    朱六叔喝了一口茶,心有余悸道:“你们这常家这到底犯了什么事?怎么一家老小都被公安给带走去喝茶了?”

    朱国才摸着下巴上新冒的胡茬,眼睛眯成一条缝:“我刚才听人说起明松哥的两根断指,他们说明松哥可能跟人命牵连上了,要不然摔跤怎么可能会导致断指?还断的都是尾指!”

    “你胡说什么?”朱翠芳拿着一本英语书在看,听到这话不由抬头皱眉道,“大家邻居这么多年,明松哥是个什么样的人,别人不知道,难道你也不知道吗?这么没根据的话你不帮着解释就算了,怎么还跟着到处造谣?”

    朱翠芳在外贸部越做越好,还因为业绩太出色被选为组长,反观朱国才之前被升为空罐车间副主任,可后来因工作出了差错,他被降职降薪,现在被调到运输车间当个普通工人,于是工厂有不少人开玩笑说他这个当大哥的混得不如弟弟就算了,现在连妹妹都比不过,全家最没用的就是他这个大哥。

    厂里那些闲言碎语就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,让朱国才觉得很没面子。

    朱国才早就心存不满,还觉得朱翠芳看不起自己这个大哥,这会儿听到她这话,脸色一下子黑了:“我哪里造谣了?公安都上门抓人了,难道还能有假?我看你根本就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是什么?”

    朱翠芳看着他反问。

    朱国才的话卡在喉咙里,他觉得朱翠芳根本就是看不起自己,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,他盯着朱翠芳手上的英语书,阴阳怪气道:“装什么清高?!你不就是巴结上领导才当上外贸部组长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砰”的一声。

    朱翠芳突然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。

    瓷片飞溅,一块碎片擦过朱国才的小腿,划出一道血痕。

    屋里一片死寂。

    “朱国才,你再说一句试试!”

    朱翠芳眼角泛红,胸膛剧烈起伏,像只被逼到绝境的母兽,说出的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。

    世道对女人从来苛刻。

    世人理所当然认为女人比不上男人,力气不如男人,管理能力不如男人,一旦有女人超过他们,他们就会觉得这女人是靠一些不正当手段,譬如出卖色相。

    自从她当了外贸部组长后,厂里就起了不少闲言碎语,有人说她贿赂工厂领导,还有人说她跟某某领导有不正当的关系,他们完全看不到她为了学英语上完班后,还坚持去上夜校,也看不到她天天早起背诵英语,哪怕在上厕所,她也在背诵英语单词。

    别人说她就算了,可朱国才是她亲哥!

    朱翠芳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,想起小时候放学下雨,他背着自己趟过水坑,而现在,他正用最恶毒的话往她心口捅刀子。

    “你以为这个组长是怎么当上的?”她拿起桌上那本被她翻了无数遍的书本,“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时候,你在干什么?在酒桌上吹牛?在牌九桌上赌钱?”

    朱国才被问得哑口无言,脸色由红转青,他恼羞成怒地抓起茶壶——

    “够了!”朱六叔猛地一拍桌子,震得桌上的茶壶跟着跳起来,“常家出事,你们兄妹倒先闹起来!”

    朱六婶“啪”地摔了针线筐,指着二人厉声道:“要吵滚出去吵!别在这丢人现眼!”

    朱国才冷哼一声,脸色铁青,甩手摔门而出。

    朱翠芳看了看只想息事宁人的父母,心里愈发冰凉,嘴唇颤了颤,终究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刘秀妍这边回到屋里,看到婆婆眼巴巴看着自己,便解释道:“国才和翠芳兄妹俩因为常家的事吵起来。”

    苏奶奶瘫痪在床上,常家一家子被公安带走时她并没有看到,事后听说,心里一直揪着:“那常家呢……现在有啥消息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刘秀妍摇头,一边把熬好的汤递过去,顿了顿,又道,“当初都说我心狠,非要做那拆散鸳鸯的王母娘娘。现在可好,常家一出事,倒显出我这‘恶人’的远见了!要不是我拦着,志谦现在肯定要受到常家的拖累!”

    刘秀妍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得意的笑。

    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英明。

    倒不是她存心说风凉话,可常家这摊子烂事,怕是还没完呢!

    只可惜志谦最终没和姜珊成事,不过眼下这个也不错,是石油公司领导亲自牵的线,家境殷实,性子也温顺。

    姜珊之前一直很喜欢志谦,志谦这边有了对象之后,她也火速谈了一个,听说是个煤老板的儿子,家里特别有钱,蔡姐也因为这事跟她关系疏远了不少。

    好在她现在不需要像以前那样讨好蔡姐,志谦在石油公司很受领导器重,志辉在歌舞厅更是混得如鱼得水,每月往家拿的钱比他哥还多,两个儿子都这么有本事,她终于不用在蔡姐面前做小伏低。

    苏奶奶闻言,枯瘦的手指在被子上一颤,半晌才叹气道:“这话……在我屋里说说也就罢了。”她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媳,“常美都嫁人了,志谦现在也有对象了,那些都是陈年旧事,以后都不要再提了,特别是……别在恩宜跟前提。”

    恩宜就是志谦现在的对象,是个很好的姑娘,她并不知道苏志谦和常美谈过对象的事。

    苏奶奶现在就盼着两人赶紧结婚,若是老天爷能对她再好一点,就让她活到看到曾孙子或者曾孙女出世,那样的话,她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。

    刘秀妍摆摆手,汤勺碰得碗沿叮当响,“知道了,哪用得着你说?我像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?”

    你就是不知轻重。

    苏奶奶在心里默默叹气,但嘴上没说,因为再说下去,刘秀妍肯定要翻脸。

    如今她瘫痪在床,儿媳妇肯照顾她,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林飞鱼一行人从公安局出来时,天色已完全暗下来。

    八月的晚风裹挟着白昼未散的燥热,掠过道旁榕树沙沙作响,又拂过常家人青白交加的面容,路灯把一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
    常美打破沉默道:“我肚子饿了,前面有家面馆还开着,你们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东西?”

    常欢猛地扭头,眼睛瞪得溜圆:“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吃东西?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她肚子里突然“咕噜”一声长鸣,在寂静的街面上格外响亮,常欢整个人僵在原地,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。

    常美瞥了她一眼说:“就是这种时候,才更要把肚子填饱,人活着,总得吃饭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抬头看看众人:“走吧,常美说得对,先填饱肚子,有什么事等有力气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已经过了饭点,面馆里没什么客人,林飞鱼几人找了个靠墙的桌子坐下。

    大家是真的饿了,尤其是林飞鱼,从清晨那半份肠粉和半杯豆浆后,她粒米未进,却跑了大半个郊区,此刻胃里空得发疼,连带着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抽痛。

    四碗云吞面很快上了桌。

    而方才还在质问常美“怎么吃得下”的常欢,则是点了一份最贵的加量牛腩面,此刻正大快朵颐,油花沾在嘴角都顾不上擦。

    正如李兰之所言,填饱肚子后人总算有了些精神。

    面馆里空荡荡的,只有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。老板嫌屋里闷热,早就搬了板凳到门外,就着夜色吞云吐雾去了。

    林飞鱼放下筷子,瓷碗与木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,她环视众人,压低声音道:“待会儿回到大院,邻居们肯定要围上来打听……我们到时候要怎么说?”

    常欢“咚”地撂下汤碗,碗底残余的汤汁溅在桌面上。

    她胡乱抹了把嘴,声音陡然拔高:“爸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?这下好了,全家的脸都丢尽了!你们是没看见,公安跑去医院找我时大家都用什么眼神看着我,回去后还要想想怎么跟大家解释,真是烦死人了*!”

    一想起医院同事探究的目光,她的胸口起伏更剧烈了。

    这话一出,面馆里只剩下吊扇转动的嗡嗡声。

    五个人面面相觑,谁也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在公安局那四个小时里,她们被翻来覆去盘问那十万块钱的来路,追问常明松在深圳的行踪。可当她们反过来询问时,办案人员只是机械地重复“案件还在侦查阶段”。

    常美的声音突然划破凝固的空气:“爸之前去深圳,是跟周叔叔……合伙倒卖钢材。”

    “倒卖钢材?!”

    这句话好像一道惊雷,在大家头上炸开来。

    李兰之猛地抓住常美的手腕,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:“你从哪儿听来的?啊?”

    常美被攥得生疼,却也没挣脱。

    她垂下眼帘看着面前的空碗:“我爸离家后,我去东莞找过汪玲……我是从她那里得知这个消息。一开始没告诉大家,是怕你们被吓到,后来我爸回来了,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,可现在想来,恐怕不止是倒卖……很可能是走私。”

    她突然抬起眼睛,瞳孔里映着众人惨白的脸:“而且,我怀疑……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林飞鱼脸色变得煞白:“常叔叔……他会坐牢吗?”

    没人回答。

    可大家心里都有着同样一个答案——坐牢只怕是逃不了的,就怕会被……枪毙。

    只是后面这话谁也没敢说出口。

    回去的路上,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了,就连平时话最多的常欢,也一路没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常静一路偷偷掉了好多眼泪,李兰之走在最前面,背影挺得笔直,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夜色渐深,最后一班回市区的客车早已驶离。

    昏黄的路灯下,常美攥着公共电话的听筒,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的“嘟——嘟——”却始终无人应答。

    林飞鱼看她皱着眉头挂上电话,不由问道:“严家没人在吗?”

    “对,不知道为何电话没人接听。”常美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,“这几天我暂时在家里住,公安可能还要找我们,等事情结束了,我再回严家。”

    严豫出去给发小过生日她是一早知道的,只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没回来,更奇怪的是,连她婆婆都没接接听电话,难道是睡了?还是在洗澡没听到电话响?

    她打算半个小时后再打个电话回去。

    夜色越发深沉,常家人在巷口来回踱步,硬是又磨蹭了半个钟头才回大院,期间常美又打了两个电话回去,可依旧没人接听。

    像做贼一样,一家子在夜幕的掩饰下悄悄回到了家,当然十八栋的邻居还是知道了。

    朱六婶端着一大海碗的绿豆海带糖水过来,然后把李兰之拉到一边小声问道:“公安怎么把你们都给抓走了?真跟明松有关系?”

    作为邻居里头唯一只道常明松断指原因的人,朱六婶嘴巴很紧,无论谁来跟她打听,她愣是没漏过半句。

    李兰之的嘴角牵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是跟他有关,可公安只管追问那十万块钱和绑架的事,其他的一句不肯多说,所以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,我心里也没底。”

    “造孽啊!”朱六婶叹气,“明松就不是做生意的料,偏要跟人瞎折腾!这下可好,自己栽了跟头不说,还拖家带口的!”

    李兰之没应她这话,只是仰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,长长呼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朱六婶也不会没眼见地在这个时候说教,她拍了拍李兰之的手背道:“有啥要搭把手的,你尽管开口,我这就先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李兰之连忙说要把海碗洗干净给她,朱六婶摆摆手,让她不用着急,改天再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