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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郦黎很想要找面墙靠一靠。

    但往前走了两步,却发现绵软的双腿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身体。

    就在他身形摇晃的那一瞬间,一道寒光划破黑夜,直奔他的面门而来!

    “有刺客!”

    锦衣卫魂惊胆颤,他方才注意力全放在郦黎身上,竟然根本没注意到墙头的动静!

    幸好千钧一发之际,郦黎踉跄了一下,箭矢擦过头顶纶巾,三千青丝滑落,如瀑布般倾泻披散在肩头。

    昏暝夜色中,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名刺客。

    血红的眼睛像是囚笼中的困兽,刹那间,郦黎身上爆发的森寒杀气让那死士骇得浑身僵硬。

    下一秒,他便被埋伏在四周的锦衣卫当场擒拿。

    郦黎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,一把拽住身旁那名锦衣卫的胳膊,嗓音干涩道:“送朕回宫,去……跟季默说,彻查……禁军严守,严守……”

    他没能说完,便闭上眼睛倒下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——!!!”

    世界天旋地转。

    他仿佛坠入了深海,冰冷的海水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分温度,黑暗中,只有无边无际的彻骨寒意。

    好冷啊……

    今年冬天,为什么会这么冷呢?

    郦黎呆呆地站在阳台上,城市的霓虹灯在雪夜中变得模糊不清,不远处的广场上似乎有什么活动,人声鼎沸,热闹喧腾。

    但这一切都与郦黎无关。

    他现在满脑袋,都是方才霍琮在室内说的那番话。

    身后,阳台的门被推开。

    电视机正在放着春晚重播的小品,屋内充足的暖气争先恐后地涌出,飘落的雪花被气流重新吹上天空,又再度慢悠悠地落下。

    霍琮很仔细地给他戴好围巾,又用指腹擦去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,轻声道:“进去吧,外面太冷了。”

    郦黎沉默着不说话。

    “你别这样,”霍琮叹气,“我现在都后悔,不该这么早告诉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早?”郦黎强忍着再度流泪的冲动,红着眼睛死死瞪他,“我们认识十几年了!十几年了你才告诉我你有这病,霍琮,你他妈究竟有没有把我当过朋友?”

    “就算你知道了,也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,何必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闭嘴!”

    郦黎恨不得一拳打在这人脸颊上,可当他抬起手时,看到霍琮那双沁着淡淡无奈的漆黑眼眸,又颓然放下了。

    他上前一步,用力抱住霍琮的腰,把头重重抵在青年的肩膀上,都到了这个时候,冰冷的身躯竟还妄图从对方身上汲取温暖。

    “能治好的,对吧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说话?”

    “没有把握的事情,我不敢保证,”霍琮平静回答,“这是基因病,非常罕见,全球都找不出几例,因为颅内肿瘤生长位置很不好,周边神经血管过于复杂,目前都找不到敢给我做手术的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它不继续恶化,我或许还可以多活二十年,但医生也说了,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极小。”

    郦黎有时候真的恨霍琮这份过于清醒的理智。

    残酷到就连自己的死因,也能用平淡的口吻剖析,丝毫不给自己和他人留一丝一毫幻想的余地。

    他颤声道:“这人是庸医!你别听他胡扯!”

    霍琮笑了笑,眼神眷恋地摸了摸他的发丝。

    “我也自欺欺人过,也挣扎反抗过,但最后我明白了,有些事情,大概不是靠努力就能办到的。”他说,“没关系,这样也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什么好?”郦黎退后半步,用力一抹眼泪,“没人给你做手术,那我来!我去学医!”

    “别闹,你有自己的人生,没必要为了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别说了!我不管,我就是要当医生!!”

    霍琮皱起眉毛,张了张嘴巴,似乎又对他说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但郦黎已经全然忘记了。

    只记得他们那天,第一次大吵一架,最终不欢而散。

    记忆长河蜿蜒向前,冬去春来,窗外花坛里的积雪悄然融化,迎春花盛开的那一天,身边所有人都接受了他要去学医的决定。

    除了霍琮。

    直到填志愿的那一天,霍琮都还在劝说他放弃这个念头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是出于喜欢,或者对病人救死扶伤的心情,那我赞同你去学医。”他再三劝道,“但是你学医的初心,绝不能是为了给我治病。”

    但郦黎没有理会他。

    当时他心想,为什么不能?

    救霍琮也是救,救其他病人也是救,有什么不一样?

    十几年后,郦黎坐在墓园的长椅上,静静眺望着远处的青翠草坪,终于明白了霍琮真正想对自己说的话。

    他现在,已经是全国最年轻的三甲医院主任医师,经他操刀主持的高难度开颅手术已有上百台,在这一领域发表获奖的论文,更是不计其数。

    可他还是会每天看资料看到深夜,如果资料看完了,就去翻书架上的中医古籍、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医书。

    因为他已经养成了习惯。

    难得有空时,郦黎也会跑到图书馆,去翻翻霍琮生前爱看的历史和军事类目。

    这样等到清明节的时候,就能买两本不错的烧给他。

    他的导师曾经对他说,一位医生,总是对第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病人尤为记忆深刻。